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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一 王桦(中)

将御赐之物摆在条案上,全家一起磕头行礼。
  陈婶儿看着条案上金光闪闪的物件儿,心里也是有点儿慌,急忙叮嘱王松道:“赶紧把祠堂收拾出来,把祖宗牌位和御赐之物都请进去,这么贵重的东西,放在堂屋里,我怕是要睡不着觉了。
  “不对,也别太着急了,祠堂的门窗都要做结实了,最好再去买两条狗从小养着看家护院,不然丢了可不是闹着玩的。”
  全家人围着御赐之物看了又看,对上面精致繁复的花纹夸了又夸,直到最后王桦用一块崭新的红绸将御赐之物遮盖起来之后,全家人才总算恢复了正常,在东屋里头各自找了地方坐下说话。
  杨氏还眼巴巴儿地想往前凑呢,被彭氏一把拉住道:“弟妹,咱们该去准备今天的晚饭了。”
  彭氏已经将孩子交给陈婶儿,自己挽起袖子,扎好了围裙,直接拉着杨氏就去了厨房。
  杨氏的眼神儿和心思都还留在王桦身上,到了厨房开始干活了也没回过神来。
  “嫂子,你说京城那地方,还真是养人啊,三弟不过是个厨子,都能养出这样的气度来,也不知道我这辈子能不能有机会去一趟京城……”
  “三弟那可是得过皇上的赏赐和夸奖的厨子,你以为京城随便一个厨子就有这样的本事么?”彭氏着实看不上妯娌这样眼皮子浅,忍不住道,“你是做嫂子的,理应自己知道尊重,拼命往小叔子跟前凑算什么回事,平白叫三弟看了笑话!”
  还有些话她自己心里清楚,却没有说出来。
  有王桦这样在京城站住脚的亲戚,自然要好生处着关系,但并不是为了自个儿,而是为了下一代。
  以后孩子若是有出息,像四弟那样读书读得好,把孩子送去京城叔叔家里读书,可比留在东海府出息多了。
  可惜杨氏如今尚未为人母,想不到这一层道理。
  也不懂把家里妹妹变成妯娌对她又有什么好处,处的好尚且罢了,一旦处不好,肯定比一般妯娌间闹得更加难看。
  彭氏娘家出身比杨氏好,平时为人处世也稳重公道,所以陈婶儿对这个大儿媳十分满意,王松和下面两个弟弟也都对她多有尊重,她这样说了,杨氏也只能乖乖地听着教训。
  不过表面是乖顺了,心里是怎么想到,那就没人知道了。
  东屋里娘儿五个坐定,陈婶儿就迫不及待地问:“夏娘子这些年可好啊?”
  “师父和师公都好得很,如今家里老大已经三岁了,我出发前老二刚办完百日,两个孩子都生得可好了。”
  “阿弥陀佛,那就好,那就好!”陈婶儿双手合十地念叨了一句,“夏娘子这么好的人,老天爷也肯定会让她过好日子的。”
  王枫插言道:“老三你是不知道,娘在家里特意建了个小佛堂,天天去求菩萨保佑夏娘子和你呢!”
  “娘,我回来的时候,师父还让我给你带了京城最时兴的衣料首饰回来,说您如今是富商家里的老夫人,可不能再跟以前似的,穿着打扮得多多上心才行。”
  一句话说得家里人都笑起来。
  陈婶儿更是忍俊不禁道:“夏娘子惯会取笑人,我都一把年纪了,还有什么可捯饬的啊!”
  王松却道:“夏娘子说得没错,娘,咱家如今日子过好了,您就只管踏踏实实的享福就是了,不然儿子们在外面辛辛苦苦赚钱为的是什么?还不是为了能让您过上舒坦日子。”
  “你们一个个也都老大不小了,都是该为了自己的媳妇孩子奋斗的年纪了,我一个老婆子,如今吃得好住得好就行了,可跟人家京城的富太太们比不了。”
  陈婶儿几句话就把话题扯到了成亲生子这个事儿上,一脸期盼地看着王桦,问:“老三啊,不是娘催你,可你年纪也着实不小了,就算是先立业再成家,如今都有皇上的赏赐了,这业也该算是立起来了吧?娘也不是让你马上就找个人,但是也该开始张罗起来了,你说是不是?那啥,夏娘子是怎么给你打算的啊?要是还没来得及打算,趁着你回来这些日子,娘帮你踅摸踅摸?”
  王桦一听这话脸瞬间红了,不好意思地抬手摸摸鼻子道:“娘,我这次回来,也正想跟您说着这个事儿呢!师父已经帮我相看好了,我自个儿也挺满意的,如今两边也通过气儿了,我打算这次回京城,便带着您一道过去,去京城住两年,帮我把定亲和成亲的事儿都张罗完了再说,到时候您愿意跟我住在京城也行,愿意回老家也行,我都依着您。”
  陈婶儿一听这话整个人都兴奋起来,却又十分遗憾地说:“咱们就是跟京城离得太远了,若是离得近,能带回来给娘看看就好了。”
  “娘,您都高兴糊涂了吧!人家现在还不是你儿媳妇呢,定亲都没定,哪儿能跟着老三回家啊!”
  陈婶儿自己也觉得自己刚才那话说得荒唐,赶紧问:“对方是个什么人家?姑娘人品相貌如何?不过既然是夏娘子看中的,那肯定是没问题的。”
  “是御膳房总管何怀生何大人的幼女,今年十七岁了,做得一手好女红,从小也读书识字,我隔着帘子远远瞧过一眼,品貌也十分端庄……”王桦越说脸越红,被家里四个人八只眼睛盯得说不下去了。
  王桐忍不住问:“大哥,御膳房总管是什么官职啊?几品官?”
  “何大人是廖老爷子的徒弟,如今管着御膳房,是正五品。”
  陈婶儿这才反应过来,有些担心地问:“儿啊,夏娘子这是给你说了个官家小姐?咱家怕是太高攀了吧?”
  “娘,我忘了跟您说了。”王桦突然想起来道,“前几年师父给了我两条路让我选,一是再跟着她好生学几年然后进御膳房,二是自己出去开酒楼或者干脆留在初味轩做事。我斟酌再三,最后选择了进御膳房。
  “所以我这次回来,除了因为婚事,也是因为再回去就要进御膳房当差了,到时候怕是不会再有这么长的空闲时间能回家看看了。”
  “进御膳房?是做御厨么?”陈婶儿都有点儿听傻了,“夏娘子本事这么大,御膳房里也能安排上人儿?”
  “噗!”王桦被母亲这话给逗笑了,“娘,你说啥呢!师父再有本事也管不到宫里去啊!这也算是机缘巧合吧,我那次厨艺比试获胜,就被皇上给记住了,师父是将军夫人,自然不能经常入宫做菜,我身为师父的大弟子,皇上就有意想让我进御膳房。
  “不过我当时手艺还不行,所以在我做出选择之后,师父又多留了我几年教导我,如今我进御膳房不光是做御厨,还是有品级的了。”
  陈婶儿和王家三兄弟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。
  只听王桦继续道:“而且师父还说,只要我踏踏实实做事,不出意外,以后何怀生何大人的位置,很有可能就是我的了。”
  其实夏月初的原话是:“你就好好跟着何大人干吧,他那个位置早晚是你的,等亲事定下来,他就是你老丈杆子了,不培养你难道去培养外人么?”
  但是这话夏月初能说,王桦却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。
  陈婶儿啪地一拍大腿道:“我滴个老天爷啊!咱们老王家祖坟这是冒青烟了啊!我原本以为,若是老四争气能考中个举人进士的,咱家说不定真能出个官老爷了,谁知道竟是老三闷声不响地拔了个头筹!”
  王枫用力在王桦肩膀上拍了几下,道:“老三,你小子厉害啊!平时闷不吭气的,一下子给我们带回来这么个大惊喜!”
  王桐则是一脸崇拜地看着三哥,真不愧是三哥,就算是去做厨子,也比别人做得更好更厉害。
  陈婶儿激动得擦去眼泪,连声道:“真是老天爷保佑,祖宗保佑,回头得好生去你爹坟头烧些纸,跟他念叨念叨,他九泉之下知道你有出息了,指不定得高兴成啥样呢!”
  王桦想起父亲也忍不住心生感慨,道:“我特意从京城带回来两坛好酒,到时候一并带去,爹以前就爱喝酒,他肯定喜欢。”
  王松虽然没吭声,却是想得最远,心里都已经开始盘算起家里的产业和银子。
  老三再回到京城,那可就算是吃皇粮的人了,要娶的又是官家小姐,老丈杆子更是他的顶头上司,彩礼上可绝对不能含糊,少不得还要在京中置办一座宅子,总不能让自家兄弟去做倒插门女婿!
  当晚,兄弟四个凑在一起喝了一个通宵,这么多年未见的隔阂也都随着酒喝没了,只剩下跟小时候一样浓厚的兄弟情义。
  王桦难得从京城回来,自然少不得要回参顶子村去给他爹上坟。
  第二天陈婶儿就开始打纸钱儿,叠元宝,准备上供用的东西。
  “这些年每次去上坟,我都要跟你爹念叨念叨你的消息,就怕你爹嫌你这么多年不去看他。如今你有了大出息回来,你爹若是知道了肯定高兴。”
  “咱家村里的房子还在呢?”王桦一边帮陈婶儿做事,一边跟她闲聊。
  “当然在,那可是你爹辛辛苦苦赚钱赚钱,一砖一瓦盖起来的,你们几个也都是房子里出生长大的。等以后你们的孩子也长大了,这房子就算是老王家的祖宅了,自然得留着。
  “现在搬到县里住,主要是为了你大哥做生意方便,老房子便托付给村里人帮忙照看呢!不过每年过年、七月半、十月初一和你爹的忌日回去上坟,一大家子人,也少不得要住上一两天的。”
  东西都准备好之后,陈婶儿便带着四个儿子回乡上坟,留两个媳妇在家看家带孩子。
  回参顶子村的路,还是如记忆中一般难走,王桦离家多年,鲜少再走山路,坐在车里一番折腾下来,进村的时候都已经满面菜色了。
  如今的参顶子村,已经与他记忆中有了很大的不同。
  因为王松的山货生意,许多人家都重新过起了农忙种田,农闲进山的日子。
  弄回来的山货只要质量好,就不愁卖。
  十几年下来,各家手里也都有了不少积蓄,接二连三地盖起了簇新的砖瓦房。
  当年陈家的房子在村里说不上首屈一指,却也是数一数二的。
  是家中日子最艰难的时候,兄弟四人借以维护尊严的所在。
  可如今再看自家房子,在村里已经算是中等偏下的存在了。
  王桦看得心里有些难受。忍不住道:“娘,咱们抽空把老房子翻盖一下吧。”
  陈婶儿却道:“房子好好的又不是不能住,花那个钱做什么。再说了,这房子里头有我和你爹一砖一瓦垒上去的心血,要是翻新,我倒还有些舍不得。”
  王松急忙给弟弟使眼色,翻新房子这种话,从他跟着夏娘子赚到第一桶金的时候就提过,当时就被老娘坚决反对。
  这房子对于陈婶儿来说,早已经不仅仅是房子,而是丈夫留给她的念想儿,是当初两个人恩爱和睦的见证。
  陈婶儿又道:“回头等我帮你们把孩子拉扯大,我就回村里来住。”
  这种事儿想也不可能发生,四个儿子个顶个的有出息,抢着孝顺还来不及呢,哪里会让老娘晚年独自回老家村里过日子。
  不过此时说这话,少不得就要多费唇舌,所以兄弟四人默契地保持了沉默。
  王枫急忙岔开话题道:“咱们快别站在门口说话了,这次临时回来,房里也没人帮着打扫,屋里少不得要收拾收拾,老三的脸色这么难看,也赶紧进去歇着。”
  “对对,先收拾出个地方让老三坐着歇会儿。”陈婶儿赶紧进屋,先把炕上擦干净,铺了个软垫让王桦上去歇着。
  因为七月半才刚回来过,所以屋里算不得太脏,只是薄薄地落了一层灰,四个人分头做事,很快就把三间正房收拾出来了。
  王桦下午睡了一觉之后,才觉得舒服不少,晚饭的时候突然想起来问:“娘,薛家现在怎么样了?”
  陈婶儿闻言撇撇嘴道:“还能怎么样,当初去了一趟京城,只有薛良平一个人回来,媳妇都和离了,儿子也不知去向,盛氏跟薛良平天天闹腾,最后被一纸休书休回家了,如今薛良平老光棍儿一个自己过日子。”
  “老三,你可知道薛力和薛勇上哪儿去了?”
  王桦摇摇头道:“当初他们去京城闹事想要讹钱,好在师父及时请了薛大叔过去,薛力和薛勇媳妇也都临阵倒戈,这才化解了,之后他们去了哪里,就没人知道了,说不定是欠债太多被人做掉了吧,京城放印子钱的可都是背后有人的,弄死他们还不跟弄死个蚂蚱一样。”
  王桐睁大眼睛道:“那盛大叔也是有点可怜啊!”
  “好在薛将军人好,每个月都有人来给他送银子,他如今做得动就种种地,做不动就歇着。我瞧着,日子倒是比当初过得还好一些了。别人家都是养儿防老,可是他家?儿子若是还在,还不得把他的骨髓都榨干了?如今也就是怕以后没人给他打幡儿摔盆儿……总不能让薛将军回来给他办后事吧!这身份上也不合适。”
  “薛力不是留下两个女儿么,师父在府城给她们买了个小院儿,如今孩子跟着孙氏在府城,日子过得还不错,以后若真到了那一天,孙氏不会不管薛大叔的。”
  陈婶儿闻言松了口气道:“那就好,孙氏那孩子心软,性子好,就算和离了,真到那个时候,也不会不管不顾的。”
  对于老人来说,除了生死无大事,只要死后有人管,不成为孤魂野鬼就行,更何况如今薛承每个月还给薛良平五两银子,他自己一个人,吃香的喝辣的都不成问题,还有啥可担心的。
  娘五个在老房子住了一夜,第二天一早就准备进山上坟。
  参顶子村当年就是采参人凑在一起形成的小村落,历史并不算长,都是四面八方来的人。
  王家自然也是一样,说是祖坟,其实就只有王家老爹一座坟茔。
  王家老爹葬在了半山腰,到了地方之后,陈婶儿把供品一一摆在供桌上,回头看着下面一览无余的山间美景,忍不住道:“当年给你爹下葬的时候,我特意花钱去找人看了风水,那会儿可是足足花了5两银子呢!当时村里人都说我败家,不为自个儿以后的生活和你们四个着想,就会乱花钱。
  “但我总想着,你爹年纪轻轻就去了,若是不给他找个好地方,万一影响他以后转世投胎可怎么好?钱都是他赚回来的,花在他身上咋能叫浪费呢!
  “如今看来,得亏当时挑的地方好,你爹保佑咱家得遇贵人,日子真的越过越好了。如今你们哥仨,都没有什么值得我操心的了,就只剩下老四,倘若真能中个功名,老王家的祖坟也算是冒了青烟了。”
  四个儿子上前拜祭过亡父之后,陈婶儿又开始对着墓碑念叨。将王桦得了皇上的赏赐,以后就要进宫做官,甚至还要跟官家小姐定亲的事儿,事无巨细的,说给过世的丈夫听。
  说到最后,是惯例的许愿时间。
  往年多是说保佑老三在京城一切顺利,保佑老二媳妇早日有孕,保佑老四读书上进……
  前面的内容要根据当时家里的情况有所添减,唯有最后一句雷打不动的是:“老头子,咱家如今能过上这样的日子,全都多亏了夏娘子,你在下头若是有本事,可一定要保佑夏娘子一生平安顺遂、家宅安宁、富贵安康。”
  母子五人祭拜过之后下山,王松去村里转了一圈儿,打听一下今年山里的收成情况,简单吃了些午饭之后,便下山回县里去了。
  到家才发现,家里不知何时竟然来了客人。
  杨氏满脸堆笑地说:“娘,这是我娘家堂妹杨桂枝和表妹黄月香,来咱家玩儿两天。”
  彭氏则抱着儿子,直奔王松过去道:“儿子想你,昨晚上一直哼哼唧唧想找你呢!”
  王松接过儿子抱着,低声问:“这是咋回事儿?”
  彭氏冷哼一声道:“还能咋回事,想肥水不流外人田呗!”
  王松无语道:“这事儿闹得,老二没跟弟媳说么?”
  彭氏闻言忍不住笑道:“这下好了,有人的小心思打错了地方,怕是要猪八戒照镜子,里外不是人了。”
  杨桂枝和黄月香自然不是自己闲着没事儿突发奇想过来玩儿的,而是杨氏昨天跑回七道河镇娘家特意给交过来的。
  杨家在七道河镇也算是个富户,所以杨桂枝听说是个厨子,心里就不大乐意,但是听说人是从京城回来的,以后还要在京城发展,而且还是初味轩掌柜夏娘子的大徒弟,这才动了心思,打算过来看看再说。
  此时见到王桦长身玉立,瞬间把自己之前的嫌弃都抛到脑后去了。
  “小女杨桂枝,见过王家哥哥。”
  王桦根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,就见一个不认识的女子跟自己行礼说话,还一个劲儿地朝自己翻白眼,还了一礼就赶紧溜了。
  黄月香家世不如杨桂枝,但是生得却比杨桂枝好看,见状忍不住嘲笑道:“杨姐姐的眼睛该不会是抽筋了吧?怎么一个劲儿翻啊翻的,都把王三哥给吓着了。”
  “你谁说眼睛抽筋!”杨桂枝气得跺脚,“也不看看你自己穿得像什么样子,这料子,好像是三年前流行的吧?真没想到现在还有人穿!咦,好像还不太合身啊!黄家妹妹,你这是在哪个裁缝铺做的衣裳?怎么连尺寸都量不准?”
  黄月香被说得瞬间涨红了脸,她家的条件的确不太好,她自己的衣裳多是旧的,更拿不出手,这还是当年她哥娶妻时,家里拿钱给嫂嫂做的衣裳,这次出门前,她娘厚着脸皮去找媳妇借来给女儿穿的。
  没想到杨桂枝眼睛这么尖,这都叫她看出来了。